天知道顾盼有多想。

黎恕在她眼里，就像高不可攀的喜马拉雅山，万年冰雪覆盖，理应要花很大一番功夫才能成功登顶。现在竟然变成了小山丘，倒让她有点不知所措：“可是你都没有追我……”

黎恕在她对面微微偏头，好整以暇地抄着手：“难道不是你在追我？”

顾盼噎了半天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她是在追黎恕，虽然没有追得天雷动地火，但只要不瞎基本都能看出来她喜欢他。可为什么越来越觉得，是自己被套路了呢？

学生时代的爱情总是干净纯粹，虽然不同级也不同专业，顾盼还是尽量把所有课程和黎恕的课选到同一时间。那些时候，校园里总能看到两道身影，女生纤瘦活泼，蹦蹦跳跳挽着男生的胳膊，而平时高大冷漠的男生，面对女生滔滔不绝从来没有半分不耐，始终默默倾听或者轻轻点头附和，有时偶尔会提醒女生“小心”、“看路别看我”之类。

顾盼避开脚下的一块石子，站定，回身，踮起脚捏住黎恕的双脸，用力往两边拉扯：“赛巴斯，为什么你总是冷冰冰的，笑一个我看看，来，笑一个。”

黎恕面无表情拍开她的手，随手捏掉她肩上不知道在哪沾上的小小落叶：“下周的论文写完了吗？”

捏紧他脸的手瞬间松开，顾盼垮下嘴角后退了两步，鼻尖微微皱起来：“约会的时候干嘛提这些不开心的事情。”又小声嘟哝，“你这么不解风情的人怎么会有女朋友啊真是奇怪……”

他眼底现出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。

有句颇为流行的话说始于颜值，忠于人品，顾盼却一向觉得，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，在一起才需要。她喜欢黎恕，她想和他在一起，这样的想法，即使沧海桑田，都不会改变。她尝试跟父母提起自己交了男朋友，却没想到遭遇了他们激烈反对。

过度的保护欲让父母担心门不当户不对，结婚之后不会幸福，女儿嫁过去会受委屈，而且顾盼还在学业期，过早谈论终身大事没有任何好处……

那时候原生家庭这个词还没有广泛流传，只是顾盼从小习惯于听从父母，对她而言父母掌握绝对控制权，

可她童年过得并不开心，随着年纪增长，她愈发懂得小时候父母教育的重要性，才会选择儿童心理学专业，就是为了以后有孩子，一定不会像父母一样教育。很多时候，不是孩子不成熟，而是父母执意把他们护在身后，阻碍他们张开翅膀翱翔。

她选择来到美国，却没有选择跟父母在同一个地区，绝大多数原因，是在尝试摆脱父母的控制。

原先人生道路上的抉择，她听之任之，只是因为那些事情于她而言不是特别重要罢了。可这一次，她想听一听自己的想法。

从前是顺从乖顺的女儿，如今却执意一意孤行，可想而知父母的反应，薛薇几乎是第一时间从其他州飞来，跟她“促膝长谈”了一整晚，第二天顾盼顶着硕大的黑眼圈来到学校，头一次没有和黎恕一起吃午饭。

下课后，她拖着沉重的双腿迈出教室，手机提示黎恕发来消息：“盼盼，你怎么了？”

她倚在墙边，手指慢吞吞按在键盘上，打下一行字，又删掉，再打，再删，反反复复无数次，才终于组成一句完整的话：“你说……如果有一天，我们不能在一起了，怎么办？”

像是关掉声音的电影，四周陡然寂静，顾盼瞪着通红的双眼，慢慢蹲下身，想躲在自己的世界安静一会儿，可手机却不让她有片刻休息。

“你不喜欢我了？”

她愣了愣，还没来得及回复，屏幕上已经弹出第二条消息：“觉得我不会哄你，不懂浪漫，不会像其他男朋友一样给你惊喜？”

“觉得我无趣，觉得我没有年轻人的活力，早睡早起生活规律像个老头子一样？”

这都是她从前开玩笑时吐槽过他的话，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记在心里，甚至还以为她会因为这些事情离开他。心底涌上酸涩，她微微叹一口气，第四条消息随即而至：“你还说，以后都没有办法跟我一起去高档西餐厅吃饭了，因为我会在红酒里泡枸杞养生？”

她终于噗嗤一声笑出来，堵在心头的阴霾像被暖风吹散，四肢百骸终于有了温度。脚步声渐进，有人在她身前站定，带着余温的视线停在她微垂的头顶，下一瞬，她已被大力拉起来，接着被拥进一个宽阔胸膛。

“以后不许再轻易说分开的话，嗯？”低沉嗓音响在她耳畔。

她吸吸鼻子，点头。

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息，他的声音藏了情绪：“你要记得，一切都有我在，盼盼，你再也不是一个人了。”

她终于放声大哭，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哭什么，大约是压抑了多年的青春年华，终于有了归宿。

顾盼没有再跟父母提起谈恋爱的事，薛薇几次试探，见顾盼似乎真的跟那个男孩子分手，终于放下心来。

时光兜兜转转，眼看两年的交换生涯即将结束，在一个短暂的假期，几个相熟的同学相约去赌城度假。顾盼对纸醉金迷没什么兴趣，碰巧黎恕也同样没什么兴趣，两人与其他几人分队而行。黎恕在美国时间久，赌城也来过几次，带顾盼看完预约的演出，倚在高高的露台俯瞰月光下的车水马龙。

不知哪里放起烟花，人群响起欢快呼声，宽阔的道路旁，一个穿长拖尾婚纱的新娘在街上轻快跳跃，像刚才舞台上那些打扮妖娆的舞娘。

她眼底有几分羡慕的意味，整个人都蜷在男人怀里，声音轻轻的：“听说这里的’民政局’都是二十四小时营业，简直是情侣的度假天堂。”转过头，眼底有星光璀璨，“有好多人都在这里闪婚了，赛巴斯，你想不想……”后面的话被巨大的烟花声掩下，黎恕黝黑的眸子沉得似夜，半晌，微微点头，“想。”

小而精致的教堂，没有婚纱，没有钻戒，没有亲朋好友见证，却是完完全全属于两个人的婚礼。神父神圣又庄严的宣誓，在本该交换戒指的环节，顾盼想了想，慢吞吞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精致的包装盒：“喏，给你的。”

黎恕眼底含笑，伸手接过来，拆开包装，微微讶异：“袖扣？”抬眸问，“为什么是袖扣？”

她垂下眼，颊边隐隐泛红：“当然是扣住你啊，省的你再乱跑，本来想生日再送给你的，谁知道这么突然就……唔……”

天旋地转，半空似炸开小小烟花，一个冗长的吻结束，顾盼脸颊潮红，横了他一眼。他额头贴着她的额头，喘息有些重，嗓音却比哪一次都要认真：“不是突然，顾盼，你本来就是要嫁给我的。”

回到学校，才办理完毕业相关手续，顾盼却接到薛薇的电话。薛薇说顾绍年这几天身体不太好，想让她过去看看。顾盼买了当晚的机票，黎恕把她送到机场，下车前，他降下驾驶席的玻璃，蹙眉问她：“真的不用我跟你一起去？”

想到父母对黎恕的态度，怕是还没有进门就会被赶出来。而且万一再把她爸爸气出个好歹……

想到这儿顾盼摇摇头，微笑：“不用。”又俯身在他颊边轻轻一吻，“等我回来。”

事实证明，“等我回来”这句话被立为最大的flag不是没有道理的。回到家里，顾盼看到的不是卧病在床的顾绍年，而是气氛压抑的双堂会审。原来在拉斯维加斯教堂的典礼，刚好被薛薇的朋友看到，再三确认后才告诉了薛薇。两人震惊之余终于生出害怕，这才想方设法把女儿叫回眼皮底下严加看管。

薛薇自她进门起就不住叹气，顾绍年坐在宽大的皮质沙发上，烟灰缸里全是烟头，直到掐掉最后一支烟，才冷声问：“你是长大了，翅膀硬了，做什么事都不用和父母商量了是不是？！”

顾盼没什么表情：“我商量了，你们同意吗？”

顾绍年嗓音陡然拔高：“你什么意思？”

顾盼拿出结婚证，放在两人面前：“就是这个意思。”

顾绍年气得拍桌而起：“我没有你这个女儿！”

顾盼同样站起身，把结婚证妥帖收进包里：“既然这样，那我先走了。”

还没有迈出脚步已经被薛薇拦下来，她一边安抚生气的老公，一边把顾盼拉在身前坐下：“我查过了，国人在美国领的结婚证，只要不去大使馆公正，在国内根本没有法律效力。”

顾盼愣住，皱眉：“可那也是……”

薛薇拼命给她使眼色：“好了好了，你少说两句，别气你爸了行不行，啊？”

据薛薇说，顾绍年确实动了一个小手术，怕顾盼担心才没有告诉她，现在正是恢复期，需要静心修养。顾盼只好在家里住下，可薛薇对她就像对待犯人似得，几乎全天候二十四小时监视她，生怕她再跟“野男人”有什么联系。

甚至，还给她安排了相亲。

他们以为，这次的顾盼只是鬼迷心窍，只要多多管教，一定能像从前一样，变回他们听话又懂事的乖女儿。

第一次见到秦裴南，是在顾绍年家里，彼时秦裴南的父母带着他来家里做客。这是顾绍年最得意的门生，家庭又与顾家相仿，顾绍年培养他的同时，也是一心在培养女婿。

落座，上菜，席间双方长辈偶尔有几句交谈，顾盼全程一言不发，只在被问到时答上几句，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。秦家父母十分满意，双双使了个眼色，借故离开，给小辈留下充分交谈的空间。

铺着雪白桌布的餐桌，秦裴南目不转睛望着对面的女生，用生涩蹩脚的中文拼命找话题：“Dolphine，你，平时，爱好，是什么？”

顾盼抬起眼，却没接话，只是答非所问：“我父母和你父母，都希望我跟你在一起，是不是？”

索性这句话不算长，又通俗易懂，秦裴南听完，耳尖微微泛红，点了点头。

“可是我怀孕了。”顾盼面无表情切下一小块牛排，优雅地用叉子送到嘴边，微微笑了一声，“四个月。”

“怀……什么？”秦裴南挠了挠头，“Sorry，我中文，讲不好。”

哗啦一声，餐厅门口，薛薇手里的汤盆摔在地上，玻璃碎了一地。